※bo苗真人

——I have no idea what I've forgotten.

Sammul好不容易结束工作回港，半夜的航班，独自一人回到公寓时，天都快亮了。可以休上一段时间的假期，天亮再睡也没所谓。他打开门，理所当然无人迎接。Sammul压下鸭舌帽，困到极致反而精神了起来，连思想都前所未有地敏锐了起来，仅仅是走上楼的几分钟，他瞬息万变想过很多事情，脑海中纷杂的画面让他联想到四下蔓延的电线杆或者是深入千家万户的各种信号。然而连这个念头也是转瞬即逝的，归纳总结、隐藏的譬喻和信息本身没区别。它们都粘连起来包围着他。在这万籁俱寂的夜晚，Sammul穿过黑暗，隔绝在正常的人世外，犹如灰暗的幽灵。

所幸客厅里还有一大缸的金鱼在等待他，让他觉得还在人世间，至少有活着的东西和他一起呼吸着。Sammul开了门口的灯，只开了一盏，他不打算惊扰鱼的睡眠。自己昼夜颠倒工作已经很累，他不打算让他的鱼也受到这种待遇。氧气管插在水里，发出轻微的声音，机器使用的声音和汩汩的水泡产生消失的声音。水缸里铺着漂亮的鹅卵石，种有水草，Sammul远远望到客厅的水缸，像是模糊的黑影。那还是他的鱼吗？他的鱼是醒来还是还睡着？金鱼没有眼皮，Sammul也不知道它们是醒着还是睡着。他洗漱好爬到床上，开上空调，盖上暖和的被子，在天亮前睡着，没做一个梦。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隔天的下午，傍晚的光在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间洒落，照到床角，四周都是暗的，只有那一处泛着金黄的光。Sammul睁开眼就看到一束光，从斜前方一直到他视线无法企及的地方，尘埃在那道光束里跳动着飞舞。像是金色的海一样，那些微尘是缩小了的看不见的鱼。

Sammul伸出手去摸，日光就照到他手上，他的手翻来覆去移动，那些鱼也在他手心手背间游动。Sammul都被自己的想象折服了，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慢吞吞地下床走到客厅，Sammul才彻底清醒了。

昨晚没看清楚的，五条金鱼，已经有两条翻着肚皮，浮到水面上。它们睁着眼睛，和之前一样睁着眼睛，它们望向雪白的天花板，也许在看它们的灵魂。余下来的三条鱼还在水草间游动着，它们不会到水面上去，也不会抬头，看不到它们同伴死去的样子。

Sammul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却没说什么，或许是无人倾诉，同谁讲，对着空气还是还活着的三条鱼，没有谁会懂。于是他连痛苦的表情都没有，用网捞出那两条死鱼，放到很小的碗里，它们挤在一起，金色的鱼鳍互相搭着，好似是赴死的情侣一样。Sammul打算把死鱼和垃圾一起扔掉。

在那之前，Sammul总算尽了主人的义务，将鱼缸擦洗干净，倒满水，三条金鱼顺着水流从Sammul的手中流下去。他投下饵料，鱼争先恐后来啄食。Sammul还沾着水的手放在鱼缸上，注视着还活着的鱼。

他喜欢鱼，鱼安静又温柔，它们不会动，它们会游动，但是相对于他的行程来看这一小方鱼缸简直是静止的。不论何时它们都会等待在这里，然而它们却不会永远这样、因为金鱼的生命如此短暂，记忆也只有七秒，它们早就忘记了自己死掉的两个伙伴，只记得这一刻有一个人给自己喂食。

大概人也是很大很大的金鱼吧，鱼的七秒也就是一件事的遗忘周期。有什么不会被忘记的，Sammul低下身子将脸贴在鱼缸上，冰冰凉凉的，片刻后他觉得这好傻。然后他就无可遏制地悲伤起来，也许是为了那两条死掉的金鱼，或是其他的。

Sammul不准备再养新的鱼，至少现在不想。他直起身子，将死鱼放进塑料袋里，准备今天出门时候扔掉它。金鱼死后会变成什么，最终都会变成原子，又回到他的世界中。这样想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生和死都不可怕，反正不论什么，最后都将变成这个宇宙中的原子。

可怕的也许只是很难解释的，不知道用什么组成的爱和恨，悲伤和喜悦，以及带着其他的情绪的相聚和离别，和储存在哪里的回忆。

包括那些自己都要忘记的喜欢。

它们确确实实地存在过，满满得要溢出来。就像升到海上的气泡，就像日光里浮动的尘埃，就像手心沾着的那点水。气泡破裂，太阳落下来，水蒸发到了空间里，它们存在在固定的时间和地点，如今却没有什么得以证实它们的存在。如果连本人都忘记的话。

这件事过了很久后好友Ron得知这件事安慰Sammul，算不上安慰的安慰。

“不过是一条鱼而已，点解这么伤心的啊？”

“是两条。”Sammul反驳道。

“买回来就好咯。”Ron还是很不理解。

“可是那已经不是我最开始的那两条鱼了。”Sammul讲。

“哦。”Ron点点头，他很快将注意力移到其他事上。

Sammul当然不会讲。

这是Bosco送的金鱼。

在很久很久之前，久到那五只鱼都还活蹦乱跳的时候。

然而在那个时间点的很久很久之后，他将某些事情凭证佚失了……两只鱼死掉，隔了几天后，其他的三只也死掉了。

Sammul满不在乎了，Bosco当然更加不在乎。